自古以来，湘潭人习惯叫集市为“总”。

湘潭的总，大多在湘江沿岸。生意兴隆的总，是九总到十八总，它们沿湘江一字排开，好不热闹。

鼎盛时候的湘潭，商贾如云。岸上是九总到十八总车水马龙，江中则是帆樯蔽日。一度有小南京之称。

《光绪东华续录》描写它的形势是：“西南路煤、铁等行栈所集，河水宽深，擅商场之形势，远甚省垣”，号称“天下 壮县”。

有意思的是，天下 壮县无论是九总还是十八总，都在县城城墙的外面。

十八总建于民国的潭宝汽车站。

九总在在城墙西边那一段。这一段，正是湘潭总市贸易的起始段。

张雪霖家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在最热闹的九总扎了下来，开了个药铺。

在九总能够有个像样的铺面，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张雪霖在感谢他父祖辈努力打拼的同时，也感觉到了肩上的压力。

这个压力在年长沙开埠的消息传开后，更甚。

张雪霖看到长沙开埠后对湘潭的影响，他的几个做药材生意的朋友，先后登陆长沙。

有“药不到湘潭不齐，药不到湘潭不灵”之说的药都湘潭的地位已经开始动摇。

在湘潭，做药生意的，大多是江西人。会馆万寿宫里常有老人在痛骂搬去长沙做生意的几个刚接掌生意的后生。

张雪霖倒不是怕前辈们的责骂，而是他并不看好长沙能抢去湘潭的药都的地位，人总是有惯性，买药和卖药的人应该还是习惯奔湘潭而来。

不过，生性谨慎而又有忧患意识的他决定还是要另开门路，以防不测。

这天，有个江西老乡做寿，请了个昆曲班子到万寿宫唱戏，张雪霖素来喜欢听昆曲，既然想不出什么门路，不如去看看戏。

湘潭万寿宫遗迹。

像万寿宫这般的省籍会馆，若非有请，一般只接待本省老乡。

这天，张雪霖去得稍稍有些晚，会馆戏台前的坐席将近坐满，还好，因为他平素喜欢在戏台左前方第二排第三个落座，大家也习惯了不坐他的座椅。

张雪霖进得会馆后，向大家一番拱手后，径直走到自己习惯的座椅前，坐下了。

甫一坐下，旁边一个少年恭恭敬敬递过一个雕着兰花的木盒，“先生，请吃颗槟榔。”说着，少年把槟榔盒打开了。这是一个长方形的盒子，里面还只剩下两颗槟榔了。

虽素昧平生，但也不好拂了少年一片好意，捏了颗槟榔出来。

“张先生，这位公子是我好友黎松安之子黎锦晖，自幼喜欢戏曲，我便带他来看看。”

侧身一看，说话的原来是曾做过木匠、写得一手好诗、画得一手好墨的齐白石。早年，齐白石给不少江西老乡做过木工，因为雕工细致、精美，深受喜爱，一般活做完时，和东家已经是很好的朋友了。所以，齐白石来万寿宫看戏，大家都很欢迎。齐白石提到的这个黎少安，虽然未谋面，但也有耳闻，他家的仆人也曾到他的药铺抓过几次药。

张雪霖注意到齐白石脸上有些细微汗珠，知道齐白石肯定是刚刚嚼过槟榔。再看看四周，大家都在嚼槟榔，想不少是这个黎家少年所敬。

张雪霖的药铺，长年进出不少槟榔，不过，他一般都是把它当做药材，只在来了重要客人时，才端上一盘敬客人。

嚼着黎家公子敬的槟榔，张雪霖虽觉有些过瘾，但仍有遗憾，他还从未吃到过比他自己亲手炮制的还好吃的槟榔。他搞不明白，为什么做药用的槟榔为什么稍加工一下，就卖出三四倍的价钱，以至于若非大户人家，还吃不起。

这天的昆曲唱的是他很喜欢的《太白醉写》，但他走了好几次神。

他没有白走神，戏一散场，他就决定干脆加工些槟榔外卖。

张雪霖想到做到，回到家就让人捎信给刚搬去长沙卖药的一个老乡，说要盘下他在九总的门店。

不出数日，那个门店顺利盘下，他亲手加工制作的 批槟榔摆上了货柜。

这个卖槟榔的店起个什么名字呢？当时湘潭卖槟榔的门店都必备有锋利的切槟榔的刀，生意越好的门店刀越锋利，因为用得勤。先秦·庄周《庄子·养生主》：“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于硎。”张雪霖由“新发于硎”得到启发，就给这个槟榔门店取名“新发”，取其锋芒毕露和锋利之意，“张新发”的名号就此诞生。这个名号同时也有“张家开张新发”之意，张雪霖期望自己创立的这个产业能如“雷野大车发，震云灵鼓鸣”般兴旺发达起来。

年代犹存的张新发门面。

开张吉日，张雪霖邀请来的数名嗜槟榔的贵客个个嚼得甚欢，一传十十传百，张雪霖的槟榔生意不但好过了别人的槟榔生意，也好过了包括他自己的药铺在内的很多药铺的生意。

若干年后，张雪霖把生意交给了儿子，在家享清福。

年初，总理孙中山逝世。某日，留声机里流淌出《总理纪念歌》时，儿子张荣生走了进来。“爸，知道么，这是黎家二公子作的曲。”

黎锦晖和他女儿黎明晖。

“黎家二公子？”张雪霖记了起来，就是当年给他递槟榔的少年黎锦晖。他还记得黎家的槟榔是放在雕有兰花的木盒的，但黎家这位公子的模样却是恍惚的。好在，这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湘潭的民众平安由晚清过渡到民国，湘潭的才俊都嚼着槟榔走出湘潭，迈入了更宏阔的天地中——当然，此为后话。